错时差熵——番外篇(一)

早晨,清冷的微光穿透山间薄雾,洒落在因特兰高原上连绵起伏的城市群落中;那些由大量不规则几何形状构成的建筑群,在晨曦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如同散落在高原上的巨大冰块,混乱到了极致却又规则到了极致。

江一楠被冲进卧室的光线吵醒了,微微睁开眼,挥手把窗帘关上,刚想再睡一会,然后突然想起今天有什么要事,便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冲进纤尘不染的盥洗室完成刷牙洗脸。来自冰山上的泉水打在脸上,瞬间驱散了眼中残余的睡意。

擦干脸后,她径直走向房间一角安静运行的设备,随后把手按在设备上面,轻微的嗡鸣声戛然而止,一张散发着微弱热量和奇特墨香的纸滑了出来。

是张财务报表。

将报表仔细折叠好放入外套口袋,确定自己没漏什么东西,江一楠轻轻推开了公寓门,缓步走下楼梯。穿过空旷寂静的走廊,那规律的脚步声走进了光洁如镜的电梯轿厢,乘坐电梯前往位于城市边缘区域的巨大工厂——说起来,她完全可以用殖装飞过去,速度也绝对比这样在电梯里面等快,可自从上次她没注意路况把线缆撞断后就不怎么飞了。

电梯很快运行到了郊区,与城市中心居住区的精致截然不同,这里恒温恒湿的空气中充斥着金属、机油、臭氧和各种化学气体混合的复杂气味。大量高耸的金属骨架支撑起立体产线网络,虽说柱子不粗能够允许一个人勉强通过,但待久了迟早会产生密集恐惧症;无数机械臂正以非人的精确度舞动着,传送带和蛙港如同永不停歇的河流……

“先生会在哪呢?前些天刚和社系的人谈完电子产品代工来着……在西北角?不对不对……那边应该是军械生产区域……哎呀这些指示灯好烦啊!”

江一楠顺着纵横交错的管道摸索,绕过几组发出尖锐爆鸣声的机械臂,终于在车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帕拉多,此时他正身穿一套看起来十分厚重的银灰色防护服,头盔面罩上凝结了大量白霜,半蹲在地上,双手戴着加厚手套正在操控着什么。

面前的透明反应堆的画面逐渐扭曲,随后出现一个极其微小的黑点——普通人可看不见,但是经过改造的她却能发现那容器中央正稳定旋转的是一颗微缩黑洞。

“这是关于厨房扩建的报表,以及我想再申请一台物质重塑仪……”

“这种事不需要找我审批,直接去和因理那边的供货商联系就行。”

“我怕您觉得太贵了。”

“呃,我看看……是有点,那回头给法兰克斯那边的货涨点价就行。”

“您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搞这些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吧,这种事算隐私,不过问。”

“啊……我以为您会刨根问底的。”

“只要你不是把这里炸了就行。”

帕拉多的指尖在防护手套里微微颤动,通过佤夕幂能引导那枚微型黑洞进入稳定引力场生成器中,黑洞以难以辨认的速度旋转,边缘烦气的幽蓝光晕映得他面罩上的白霜更加惨淡。江一楠本想把报表递过去,可想到对方应该是在搓什么十分精密贵重的设备,也就只好捧着报表站在机油和臭氧混合的气体中。

突然,几滴暗金色的机油从边上飞转的机械臂底座渗出,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缓缓飘向报表,最终在右下角签上了“𝓟𝓪𝓻𝓭𝓸𝔁”。

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的江一楠,看着帕拉多脱下重型防护服,径直打开了反应堆,然后取出了那个散发着诡异蓝光的容器,甚至拿在手上抛了抛,确定没问题后扔进了仓库里。

“还有什么事吗?没的话可以去催因理的供货商了,或者你去找那些温时人赤沙人都行,别去找那些蠢货。”

“应该……没了吧……”

“不对!以后能别用机油签名吗!”

“你没给我签字笔。”

“对……对喔……”

江一楠低头看着那层机油形成的薄膜,想着下次还是随身带好一支钢笔来,然后迅速把报表折好放回外套口袋,转身往车间走。或许是刚刚忙着找人和要签字,她全然不顾工厂的这股怪味道,现在她任务完成了,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再不走就要被熏入味了!





开放式厨房上最后一台恒温料理机的嗡鸣渐渐平息,师傅们最后一次校准触控面板上的温度曲线,又对江一楠嘱咐了些保养事项,把常见故障维修手册留下后便离开了。她独自一人站在光洁的料理台边,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不锈钢台面——从嵌入式烤箱到自动洗菜池,这套设备几乎能包揽从备菜到出锅的所有步骤,连切菜的角度都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食材架上还是空空荡荡,晚点帕拉多会过来安装物质重塑仪,然后再接一根供材管道过来——她忽然弯腰打开最下层的储物柜,里面没有预制好的营养膏,只有几个带着细小花纹的陶瓷碗,边缘磕碰得有些毛躁,碗底甚至还有几道黑色细小裂纹……

小时候,在雨黎城的旧城区,阿爸把家里钱都拿去赌博了,还常年不着家,每周可能就回来那么个一两次,扔下点钱就走了,全靠邻居你一口饭我一口菜的接济——但也吃不了多饱,饥饿感像只藏在骨缝里的小虫,会在深夜里轻轻啃噬着胃袋,让她在梦里都在数着橱柜里仅剩的几粒米。

长大后因为营养不良,总比同龄人格外纤细些,然后理所当然被视作“累赘”然后卖给了黑市。

可笑的是,黑市为了保证“货物”的质量,她在那反而能吃饱饭。

“重塑仪使用的时候小心点,如果稳态场出了问题马上用殖装往外飞,我会立刻过来处理。”

“诶……?”

“你已经拿着厨刀愣了31min 47s了,那玩意是割不开高密度人造夹层纤维皮肤的,最起码也要用他们实验室里的那种激光发生器才行,但也就烧黑一个点。”

“不是……我在您眼中有这么脆弱吗?先?生?”

“有。”

帕拉多随手把物质重塑仪掷向白色石板台面,拿出切割器在上面打了个小洞,然后从墙壁内牵引出一根线接上仪器,接着再回到控制面板调试自检,直到全数据导入后才直起身。江一楠看调完了就想走过去感谢一下帕拉多,然后发现对方只是个投影,二话没说造了颗臭鸡蛋扔过去。

……

晚些时刻,最后几缕光线穿过半个星系,打在星辉中央城区的建筑上——几道身影带着明显的恐惧出现在姑娘们居住的公寓入口处,是几位来自黑市的服务生,身后还跟着四五个武装押送人员。前者穿着合身的深色制服,小心翼翼地将两个被银灰色绸缎包裹住的“货物”放下;后者则被黑色护目镜遮住了大半张脸,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武器上,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仿佛这光鲜亮丽的城区里藏着无数陷阱。

这群人快速将“货物”轻轻放在地面,动作里带着一种急于摆脱的仓促,甚至没敢抬头多看一眼周围的建筑;确认无误后,服务生们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和武装人员一起快步离开,脚步慌乱得像是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身形转眼就淹没在某处不稳定空间中。

“刻霖瑟·希墨兰,去签收一下,应该是黑市补偿的素材。”

“好。”

“江一楠,可以准备做饭了。”

“你就不能自己来吗?我做了你也不吃啊!”

“又不是给我吃的。”

此时帕拉多正在某处位置未知的实验室中,看着刚调配好的淡蓝色液体缓慢注入克隆缸,然后通知两人去做事。缸中漂浮着一个看起来和婴儿差不多大小的胚胎,却还能隐约透过皮肤看到血管。

刻霖瑟收到命令后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洽谈文件,快步走出办公室。她来到那两个包裹前,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下信息封条,确认核对过后,一手一个扛进了公寓楼的大厅;包裹比想象中要轻一些,抱在怀里隐约能感觉到里面传来的微弱动静。

……

等帕拉多从实验室出来时,三人已经吃上饭了,而厨房灶台边上出现了一个忙碌的身影——江一楠在用浮游炮炒菜?

顺着油烟混合着的酱香味闻去,她的右手正夹着一根黑金色的浮游炮矩阵,由炮口迸发出的共振护盾来搅拌蛋液;另一旁的青椒丝在钢化锅底按固定频率翻滚着,一根粉红色的浮游炮正使用力场控制着颠锅,另一根淡蓝色的浮游炮则在对着锅底喷出等离子体。

三只机械臂如侍从般悬停于一旁,分别向锅里滴着酱油、生抽与蚝油。

江一楠用浮游炮柄戳了戳锅底,已经被煎至两面焦黄微微渗油的肉块哗啦全翻了个身,然后浮游炮的炮身结构被当作炒菜用的锅铲在一众调料之间翻涌……讲真的幸好这些浮游炮没有接入辅助程序,不然智械叛乱只是迟早的事。

“……我没告诉过你别……啧……”

“还好吧嘿嘿~”

“所以你也这样看着她胡闹?”

“因为有缇杨奇肉吃。”

“……”

有点无奈的帕拉多挥了挥手,把厨房里的那些浮游炮驱散了,命令那些浮游炮把江一楠推到了餐厅里面;看着锅里的半成品,他直接操控重塑仪把那些已经煎焦的肉块置换成了一块新鲜的缇杨奇肉排、金黄色的油豆腐块和一些切得均匀的胡萝卜粒以及芹菜小段。

这次没有用力场,也不是投影——是本人在这里亲自拿着菜刀剁肉馅!刀刃落下,干净利落地将肉排剁成细碎的肉糜;随后再与胡萝卜粒和芹菜段混合搅拌,再用刀尖在油豆腐上划开一道整齐的开口,用刀背刮起一坨肉泥抹进去,直到一个豆腐泡被塞得鼓鼓囊囊。

也没有过多摆盘,把酿豆腐整齐码好,打开蒸锅注入清水,把酿豆腐放进去调好时间。

在等待酿豆腐的期间帕拉多也没闲着,从冰箱中搜出一袋发酵好的面团和披萨酱,开始揉面团。

餐厅里弥漫着酱香和食物温暖的香气,江一楠正盯着菜肴反思哪个步骤出了问题;刻霖瑟正埋头啃着盘子;龙叙辞和龙叙杺则缩在角落,即使面前摆着一盘泛着油亮光泽的炒时蔬、一碟散发着诱人焦香的金黄酥脆小鱼干、还有一大碗色泽诱人咕嘟冒泡的炖菜。

“请不用客气,有什么想吃的直接跟先生说就行。”

“啊……菜的非常好吃……”

“主人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阴险其实,不用太拘谨。”

“也不是……”

“先生跟个苦行僧差不多,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扎在那些臭机器里面,要么就是和那些商人政客谈事情——实际上除了每周固定的检修,我都不怎么能看到他。”

“你们来自哪里?”

“我来自序释城,我姐姐来自雨黎城……”

“嚯!我也是雨黎的!”

在最出其不意的地方遇到了最出其不意的人,龙叙辞和龙叙杺的话匣子终于慢慢被打开了,也不在只是拿着筷子盯着那些菜肴,之前的拘谨像是被风吹散的雾,龙叙辞一筷子加了三根小鱼干塞嘴里,焦黄的猪油顺着嘴角滴落到餐桌上也无暇顾及。

随着烤炉“叮”的一声,帕拉多端着刚出锅的披萨和还冒着热气酿豆腐放在了餐桌上,转身回到厨房区域,又端了一盆来自往空群岛的白米饭放在酿豆腐边上,四人一人一块直接把披萨瓜分干净了——刚咬下第一口,烤得微微焦脆的饼底先在齿间发出细碎的“咔嚓”声,随即又能感受到面团发酵后带着麦香的松软。番茄酱的酸甜裹着罗勒的清香先在舌尖炸开,随后融化的新鲜马苏里拉芝士像一层温润的奶膜,轻轻粘在唇齿间,带着浓郁又不腻的奶香。

品尝完披萨后,龙叙辞率先抄起筷子,夹起一个鼓鼓囊囊的酿豆腐,筷尖稍一用力,琥珀色的肉汁顺着裂口缓缓淌下,带着勾人的油气。

刚送入口中,舌尖先被烫得轻轻一颤,下意识地抿了抿,却立刻被一股浓醇的香气裹住——缇杨奇肉的肌理在咀嚼中慢慢舒展,那股独特的、带着点山野气息的鲜腥被芹菜的清爽彻底驯服,变得温润又层次分明,肉糜的弹牙混着油豆腐的软嫩,在齿间碾出丰腴的汁水。

再抓起一把生蒜塞进嘴里,脆生生咬下的瞬间,辛辣的冲劲猛地窜上来,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所有味觉的阀门:肉香更浓,豆腐的豆香愈发清亮,连带着肉汁里藏着的那点咸鲜都被放大了数倍。蒜的辛辣与肉的醇厚、菜的清爽在口腔里激烈碰撞,最后却奇异地融成一团暖热,顺着喉咙滑下去,只留下满口生津的余味,连带着刚才披萨的奶香都仿佛被这股热辣衬得愈发悠长。

……

姑娘们将最后一口饭后甜点咽进肚里,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到客厅上,一头陷进蓬松的沙发,连指尖都懒得再动一下——遥控器被扔在沙发缝里,亮着的屏幕上正放着无聊的广告,没人想去换台。胃里的暖意混着倦意往上涌,像泡在温水里似的,连思维都变得慢悠悠的——没什么想看的,综艺太吵,剧集没追,新闻又让人提不起劲。

几人的大脑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唯一清晰的念头就是赖在这沙发上,一动不动。

“先~生~过来唱歌~”

“……”

“她一直都这么勇吗?”

“那你来洗碗?”

“好好~”

帕拉多此刻还在厨房里,刚给盘子涂上洗洁精,指尖还沾着泡沫;旁边的水龙头正滴着水,刚擦完的盘子立在沥水架上,水珠顺着瓷器般的台面滚进水槽。

江一楠刚说完话就一跃而起,直接溜进了厨房,把帕拉多一脚踹了出来,还塞了个话筒到对方手上。

唱?不是很想唱;不唱?别搞得这对新来的双胞胎也怕自己……之前几位甚至有被自己吓出PTSD的,虽然但是,要不还是随便唱一点吧?


“想不想看花海盛开”

“想不想看燕子归来”

“如果都回不来”

“那么我该为了谁而存在”

“因为享受着它的灿烂”

“因为忍受着它的腐烂”

“你说别追啊又依依不舍”

“所以生命啊它苦涩如歌”

“在这浩瀚星河你是什么”

“在她温柔眼眸的你是什么”

“闪着光坠落又依依不舍”

“所以生命啊它璀璨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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